凉薄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满目疮痍的大殿中,崔韫枝像又奔跑在那夜的雨中一般,浑身都湿透了,衣服不舒服地紧紧贴在身上,每一处都黏腻万分,但是热,好热。
她昏昏沉沉的意识终于从屏绝呼吸的海底浮出,先是睫羽,再是呼吸,最后是嘴唇。
温热的水流在她嘴唇上淌过,有些微的一点儿淌进了舌尖,味道很古怪,是一种带着腥气的草木味。
崔韫枝一般喝药都是要吃宫里专腌的蜜饯儿的,一时哪儿能受得了这奇怪的味道,便下意识地抵触着,轻轻挣扎,不想叫那草药入口,棕青色的汁水便顺着莹白的下巴和锁骨全淌走了。
长久的沉默后,有人“啧”了一声。
于是崔韫枝便感到有一只冰凉粗粝的大手先是一把擒住了自己的下巴,而后上移,将自己的柔嫩的脸颊捏起,迫使她张开了嘴。
“唔、唔……”
难闻的药水终于尽数强制灌进了少女的咽喉,也让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咳咳咳!!!”
眼睛仍沉地难以一下子睁开,皮肉倒先一步恢复了痛觉,崔韫枝一边咳嗽着,一边试图挣扎出那只仍然禁锢她的大掌。
可这根本是徒劳,崔韫枝愈是想要艰难地逃开,那人便愈是捏紧她的两腮,食指甚至蛮横地伸进她柔嫩的口腔中一阵搅弄,似乎在检查她是否将方才的药汁全部吞下了。
她睫翼几颤,终于睁开了眼睛。
是他!
这人五官如同被刻意雕撰过一般,每一处都过分锐利俊美,甚至颇带了些邪性,尤其是那双薄刀一般的眼睛,眼尾狭长,眉骨下压,像缀在眸中上古凶器上的、神秘的蓝宝石。
而这双梦中沉黑无波的灰蓝色眼睛,就那样生生和她对视着。
崔韫枝心上一跳,几乎不能呼吸,五感在这一瞬间几尽丧失,大明宫的凄风紧雨似乎又淋湿了她。
那人见她呆愣,手指一顿,而后又向内探了探,摸到了更加柔软的舌根。
少女口内一阵尖锐的刺痛,拼命地想摇头,却因为铁臂的桎梏和脸颊的掐捏,只能轻轻地晃动两下。
见人兔子似的红了眼眶,年轻男子微微将眉头一皱,不耐道:“别动。”
崔韫枝长到这个年纪,除却她父皇,连男人的手都没碰过,哪儿叫人这般“非礼”过,听罢这言更要挣扎。
“唔唔、唔!”
拉扯到极点的惊惧之下,她便下意识抬手推拒,想从他山一般的身形下逃脱,一动弹,手脚却软得跟蚕绒似的,差点儿从躺着的地方滚落下去。
崔韫枝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方半人来高的朱红落漆的供台上!
这人又状似颇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终于懒洋洋地将手指抽了出去,徒留给崔韫枝满嘴的血腥和草药味儿。
她震惊地摸了摸自己发麻的舌头,却是一阵泛着木的闷痛。
这人、这人似乎在给自己上药?
崔韫枝从震惊下回过神来,才想起那日在奉珠殿时,自己确实是因为害怕而咬伤了舌头,可过度的惊魂未定叫她的思绪有些混乱,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银白凄冷的月光照在他晃动的红珊瑚耳坠上,跟着耳坠摇摇晃晃。
他太高大了,无处不在的月光竟然叫他挡去了大半,只有些许顽拧的跃到崔韫枝手下的蒲团上来,她还是有些害怕,皇家的修养却叫她眨着还泛红的眼睛,结结巴巴地低着头,对着眼前这个一手就能将自己拎起来的人,道了声谢。
这人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一愣后竟然大笑起来。
“殿下是不是忘了什么?”
那人开口道。
柔贞殿下猛地抬头,只是还尚且满脸惊魂未定的呆滞。
那人红色的珊瑚耳坠在月色下又开始晃动,开口是十分标准的汉话,只每一个字都比平常中原人说话慢些,便显得郑重而……不怀好意。
崔韫枝像是被大雨淋坏了一般,愣在原地,虚弱地摇了摇头,一张小脸因为高热而泛着异样的红,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对面人却全然不怜香惜玉,倏地压低身子,鼻尖碰上崔韫枝的耳廓,轻轻在崔韫枝眉心敲了两下。
崔韫枝因为发热而混沌的思绪,在他这不轻不重的两下敲击下,开始缓慢流转,一点儿一点儿,流转回了那个吃人的雨夜。
——到你了,小殿下。
崔韫枝忽然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
她丢失的三魂七魄好似在这一刻一片一片地拼了起来,终于拼凑起了那个雨夜。
……
浑身湿透的少女不可置信地看着方才刚犹如天神降临一般救下自己的男人,和他手中锃亮冰冷的大弓。
崔韫枝疯狂地摇起头来,说出口的话每个字都打着颤:“我、我乃大陈柔贞公主,只、只要你救下我,带我去找我、我父皇,金银、官爵、甚至是封地!什么都行,我父皇一定会答应的!只要救下我,你会有一辈子的破天富贵!”
赴死的决心在方才那一刻已然用尽,崔韫枝抖地连簪子都握不住,眼见着那支细细的物什从自己手中滑落。
她太想活着了,她才十六岁,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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