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钱庄伙计给撞得一个踉跄。
银行的大铁门“吱呀”一声拉开了一条缝,经理助理刚探出头来,就被大家的唾沫星子给糊了一脸。
有人举着《新闻报》大喊:“顾氏带头停汇兑啦!”只见报纸头版“顾氏绸庄联合三十家华商拒用日资”的标题被高高地举着,“现在南京都下冻结令了,你们给三井洗钱的账——”话还没说完呢,人群里突然就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顾承砚下了车,顺着大家的目光看过去。
对面楼顶的法租界巡捕房挂出了个蓝底白字的告示牌,那上面“即日起冻结日资及关联账户”的字被阳光一照,亮晃晃的。
他从兜里掏出烟盒,点上一支烟。
就瞧见那助理的脸啊,先是惨白惨白的,接着就变得青灰青灰的。
再看那个日本商人,攥着存折的手啊,不停地在那儿抖。
还有那个穿着香云纱的太太,突然就转过身去,一把揪住日本商人的衣领,大声喊道:“好哇,原来就是你,害得我家纱厂倒闭的!”
这一片混乱当中,顾承砚口袋里的怀表震动起来了。
他接起电话,就听到苏若雪的声音,还夹杂着算盘珠子那种清脆的响声呢。
苏若雪说:“顾氏的账房都核对完事儿了。”说完,她吸了吸鼻子,感觉像是刚刚哭过,但是又在拼命忍着呢。
她接着说:“从福兴纱厂一直到南洋烟草,所有咱们民族企业的资产明细,都在这一摞账本里了。”
顾承砚看着银行前面越聚越多的人,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似的,他叫了声:“若雪。”然后说:“那封伪造的公告……”
苏若雪立马回答说:“烧了。”她的声音突然变得轻快起来,“我就看着那公告在铜盆里烧成灰了,火星子还溅到我手背上了,不过,这可比三年前你推我躲碎玻璃的时候轻多了。”电话里还传来纸张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声音。
苏若雪又说:“张叔还说要留半张做纪念,我可没答应,直接抢过来就扔进去了。”她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可不能留把柄啊,不然就给他们反扑的机会了。”
午后的阳光洒下来,把苏州河照得就像一锅金色的汤似的。
顾承砚站在仓库的顶楼,看着最后一台纺织机被粗麻绳吊着放进库房里。
那些搬运工喊着号子,声音撞到砖墙上,再和江水拍岸的声音混在一起,就像一首虽然跑调但是特别热烈的歌。
这时候,身后传来苏若雪的声音:“顾少。”她那月白色的衫子上沾着机油呢,发梢还黏着一根棉絮。
不过她的眼睛可亮堂了,就像被星火淬炼过似的。
她说道:“机器都已经入库了,福兴那边的人说,武汉的仓库已经腾出地方来了。”
顾承砚一转身,就瞧见她怀里抱着那一堆核对完的账本,账本的封皮都被翻得卷起来了。
他伸手把她发梢的棉絮拿掉,手指肚擦过她手腕上的旧伤疤。
这伤疤是三年前顾宅着火的时候留下的,当时他推开她,碎玻璃就划到了她的手腕,现在那伤疤就只剩下一道淡淡的白印子了。
顾承砚轻声说:“咱们做到了。”那声音轻得呀,就好像生怕惊跑了阳光里的那些尘埃似的。
苏若雪把账本放在脚边,然后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江风把她的衣角给吹起来了,露出了里面别着的算盘吊坠。
这个吊坠是顾承砚去年在城隍庙给她买的,还说这是“账房先生的护身符”呢。
苏若雪的声音在他的西装前襟那儿闷闷地响着:“你可不是个纯粹的商人。你老是说要‘保存工业火种’,但是这火种得有人去守护、去引导,还得不怕被火烧到手……”她抬起头看着他,眼尾的那一抹红还没消退呢,“你呀,是个改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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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承砚瞅着她头发顶上翘起来的那一小撮呆毛,突然就笑了。
他想起了昨夜在专员公馆说的“断桥残雪”,又想起今天早上南京来电话的时候自己那颤抖的手,还想起苏若雪蹲在门廊那儿给他整理领结的时候,她发梢上落着的铜粉就像星光一样。
顾承砚刚说“等打完这仗……”,突然,远处传来了悠长的汽笛声。
两个人同时抬起了头。
苏州河上,一列火车正从闸北的方向开过来,黑色的车头呼呼地喷着白色的蒸汽,铁轨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冷冷的光。
顾承砚瞅着列车越来越远,都快瞅不见轮廓了,他的喉结忍不住动了动。
他心里可清楚那列火车是奔哪儿去的呢,那是去武汉啊。
武汉在这个时候可还是没被敌人占了的重要内陆城市呢,他们得把工业的希望火种运到那儿去。
苏若雪顺着顾承砚的目光看过去,然后伸手勾住了他的小手指头,轻声说道:“会好起来的。”那声音啊,听着像是一种承诺,又像是在安慰人。
顾承砚呢,他没吭声。
他就那么看着火车彻底消失在了地平线那头,耳朵里听着汽笛的声音在江面上慢慢散开,这时候他就想起昨儿个晚上苏若雪销毁那些伪造公告的时候,火星子在铜盆里一闪一闪的样子。
火种算是保住了,可这火种要想熊熊燃烧起来,那还得有风来助力啊。
这时候风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