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荻姐……自然是最好看的。”
一个稍显脆嫩的声音凭空响起,虽难掩愁绪,但和冬榆的笑声很像,林棋冰微微一怔,红嫁衣竟然不是秋苓,而是夏荻吗?
果然,之前做游戏时,林棋冰就察觉到冬榆娇憨,画盒姑娘天真沉默,而红嫁衣则爽利泼辣,的确是红嫁衣更符合鬼怪梦境中夏荻的性格。
而且在已知的晏府小姐中她最年长,按理说最早成亲,死于婚嫁的是夏荻也符合规律。
夏荻不再揽镜自视,而是垂眉叹了口气,眼角的泪水洇出即干,应该是一旁的人帮她擦去了,“我这一去,咱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们在家里好好的,实在不行,就,就……”
“怎么不能再见?”冬榆的声音有些悲痛,见不得姐姐如此灰心,她强自忍声道:“你嫁得又不远,我们怎么都方便去看你。只是你不能放弃自己,往后说不定还有转机,你必得,得活下去……”
“千万不敢来看我!”前一句还硬气,夏荻终于绷不住了,两行珠泪自脸颊滚落,洇湿了粉妆,咬着嘴唇几乎背过气去,良久才大放悲声:“活下去?”
胭脂罐子被砸在地上,扑开一滩红粉,沾上了红绣鞋,夏荻指着自己,抽噎不止:
“嫁给……嫁给乱军头子当……当小老婆……我还怎么活得下去……”
林棋冰眉心一皱,看来到这个时候,晏府已经败落到了极点,内无支撑外无庇护,只剩个诗书传家的空壳子,新政府派系里无门无路,男主人吸烟膏子吸得身破名败,那夏荻几个未嫁的美貌小姐,几乎是荤羊肉块上头一道被宰割的脂膏了。
如若军阀官员之类向晏府求娶闺秀当姨太太,晏府是不敢反抗的,或加之一点贪婪,更是无法回绝,可在封建旧家庭的观念中,又何其屈辱。几代积家娇养的女儿,又因几代不修而被付了出去,冤孽横生。
未及夏荻哭够,闺房里啜泣声响成一片,偏偏这时,楼阁外唱响了接亲伙计的念词,拿腔作调:“十月初六,连枝好合,红花驾马,请速妆成——”
屋内空气一窒,夏荻呆坐在凳子上,脸上的脂粉被一层层重新补好,手里被塞了条红手帕。
正待出阁时,院外忽然喧闹起来,林棋冰本以为是送嫁和旁观的人在热闹,可是没一会,喧闹变成了吼骂,愈演愈烈。
“嘭——”一声枪响,晏府静了下来。
闺房里一阵脚步声忙乱,夏荻站起来不知所措,没一会,她的目光落在面前,“怎么了?”
虚空中传来冬榆惊恐的声音,带着哭腔,“听丫鬟说,哥哥吃多了烟发昏,去府门前闹,说是不肯嫁妹,爹拦不住,就和接亲的匪兵打起来,那当官的生起气来,把哥哥一枪打死了!”
彻底乱起来了,再没人顾得上夏荻姐妹们,林棋冰听见仆人的嚷嚷声,说晏府唯一的少爷被打死了,又说有丘八闯进府里,把老爷抓起来了,一时间最多最惶恐的声音就是:晏府,是不是要没了。
夏荻的脸色隔着粉也能看出灰暗,她呆坐回去,半晌,忽然起身抓住空气,林棋冰猜那是冬榆的手,摇晃着,“疯了,都疯了……”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盯视道:“冯章呢,他和二叔提过亲,你若是去找他,他会不会管你?”
“会……”冬榆的声音发着抖,这才承认,“爹还没同意我们,他和我约好了,今晚,今晚在后园子里见……”
夏荻一抬头,眼中重新焕发了神采,“别今晚了,现在就走!再待下去连你们也保不住!快叫邓妈妈收拾些东西,你和秋苓带上杏儿趁乱t赶紧走!求冯章带你们出城去!”
“那我去叫秋苓姐,她在佛堂,可你呢。”冬榆的声音恋恋不舍,夏荻手上凭空落了滴泪,“你得和我们一起走啊。”
“我不走。”夏荻掰开空气,将手抽回来,向外一推,“他们聘的是我,我横竖也走不了,要是我也跑了,不仅你们难逃出去,连二叔也真没命了。若是以后还有晏府,你们觑着再返回来,若是不成,改名换姓也是值得的。去吧!”
林棋冰站在原地,看着夏荻从桌上拿了只红漆盒子,像是聘礼中的私赠,封条都没摘过,塞给空气中看不见的冬榆,盒子消失了半角。
相拥而哭后,脚步声纷乱地远离了闺房,夏荻静了一会,大约两刻钟,外头的乱声越来越近,有家丁反抗被按着打的声音,有仆人磕头求饶指路的声音,然后是临水楼院的大门被砸动的声音。
“八夫人,我们接你回新家啦,你莫害羞,把门开开,别让新郎官等急了啊!”一阵粗痞的笑声,院门被敲得梆梆响。
林棋冰站在一旁,只见夏荻的表情竟释然了,她微微一笑,抬头望了一眼,扯下房内的红绸,一端打了个结子抛过房梁,拽紧另一端后,借力站上了那只圆凳。
林棋冰不忍再看,默默侧了侧身,余光里,那道红影子蹬翻了圆凳,挣扎片刻后,头颈垂折下去,脚尖向下一动不动了。
画面顿时消散,林棋冰耳边回荡着门被踹开的声音,她最后忽然想到,怪不得做游戏时,红嫁衣总是踮着脚的。
祠堂里仍然昏暗庄严,做过纸靶子的画像垂眸看着林棋冰,她还站在三块镜子的旁边,它们已经不再映出任何影像,变回了普通物品。
手中的荷花帕坠地,被沐朗捡起来,林棋冰面色平静,和同伴们说了一遍刚才的所见所闻。
“瞧瞧,这叫什么事啊。”叶老板吸了吸鼻子,其实她眼里没有泪,就是略微有点共情了。
“那现在都明白了,大概是卡在旧朝廷没了的时间点,晏府一连败了几十年终于败到根子上,所以夏荻被胡乱嫁了出去,不过截止到那一天,秋苓和冬榆都还活着,并且逃出了晏府,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迟一婉探过头来,“对啊,那跳井的美人面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