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炎热夏季,想要开窗就会把所有兄弟姐妹吵醒。
谷雨在闷热的窒息中醒来。
他半睁眼睛,挠挠下颌,踩上不知道是谁的拖鞋去厕所。随着狭窄的台阶越来越往下,他听到父母清晰的交谈声。
细瘦的影子在昏黄的灯光下倒映在墙壁。
“冬至,尝尝奶酪棒,人类的小孩都爱吃这个。”
尚稚嫩的冬至发出清脆的咯咯笑声,爸爸连忙出声:“偷偷吃啊,咱偷偷地吃。”
谷雨轻手轻脚探出栏杆瞧,父母正围着木桌吃宵夜,旁边的婴儿推车里,冬至攥着奶酪棒,吃两口就眼睛闪亮地瞧瞧父母,气氛暖意融融。
不知道怎么的,谷雨的睡意消退,甚至不想去厕所了。
他转身后,倒影晃动被妈妈瞧见,出声叫住他。
他慢吞吞走过去,坐在妈妈怀里,跟着吃了半碗油泼面。那晚的晚饭他记得很清楚,是豆角炒土豆片,菜有点咸,吃得太快导致吃完整个馒头他还是没觉得饱,还是夏至妹妹分给他小半个馒头。
他的视线从肉菜上扫过,从小锱铢必较的生活使他很会察言观色。
内向又寡言的人总是能敏锐地感觉到别人的神情中隐藏着的虚伪和不屑、傲慢,不只是他自己,兄弟姐妹们也是同样。
所以谷雨没有询问父母为什么偷偷吃好的,他想,确实该背着孩子们的,不然哪里够分呢。
谷雨的筷子缓慢伸向冷吃牛肉,就一小块,他想。
他放到嘴里舍不得嚼,还没吮够那肉的滋味时,妈妈笑着问:“好吃吗?”
没等他回答,爸爸就接话:“肉肯定没有咱们家的饭好吃,是吧?”
不,不是的,肉当然比翻来覆去的炒豆角、豆角炒土豆、土豆炒茄子好吃。但瞧着爸爸妈妈期待的神情,他违心地点头。
父母畅快笑起来,那瞬间周遭再次其乐融融,谷雨不着痕迹吐气。那晚偷偷吃的半碗油泼面就像是美梦,每次犯嘴馋,他总要回忆。
天翻地覆的那天,轮到他带着冬至午睡。
迷蒙中灰尘和沙土砸在他的脸颊,谷雨茫然睁眼,最开始还以为是谁调皮在晃他们的床,但很快他就察觉到,是楼体在前后摇晃。
不甘的悲鸣中,二三四层轰然倒地。
院内玩耍的孩子被碎石割破脸颊,瞬间惊讶到失语。他甚至不知道求助别人,只是一味地闷头跑,跑到妈妈面前,说话磕磕巴巴。
“妈妈…家,咱家倒了……”
灰尘像是烟雾,化为原形的灰扑扑兔子浑身颤抖,咬牙顶住头顶的钢板。
冬至还懵懂地不知道发生什么,蜷缩到哥哥毛茸茸的脚边,谷雨咬牙为他擎起空间。
只是好重。
太重了,他的胳膊颤出虚影,只能祈求着爸爸妈妈快回来,他真的撑不住了。
那是周谷雨妖生中最漫长的时间。
发散的思维飘回吃夜宵的那晚,他突然想,如果家中没那么多孩子,如果只有他和父母该多好。
灰兔子的圆眼里流露出暖意,又很快转为哀怨。
他清楚,如果只能选择一个孩子,父母肯定会选择冬至的。冬至被憋闷的环境呛得直哭,他却不敢松懈力道,只能任由冬至哭得脸颊发紫。
无数次他想放弃。
又无数次坚持下去,谷雨想,这次他保护住冬至,爸爸妈妈一定会……
“冬至呢?!”
废墟之外,传来父母哭天喊地的声音。
他的眼眸亮起星光,然而冬至似乎已经哭到窒息,连嘶哑的哭声都发不出来,他连忙咬牙喊:“在这!”
周围不断被拓宽,洒进来的光线越来越多。
谷雨充满希冀地看着,一双手伸进来胡乱摸索后,扯住冬至的腿将他轻柔托出去。
“爸爸妈妈我——”
压力骤增的头顶将他往下压,谷雨的腿被迫弯曲,只是这样就无法再用力了,压力像是数以万计的海水。
“不好,又塌了!”
混乱的震动中,原本能靠着支撑形成的小缝隙都被摁实,谷雨的头磕到碎砖,连艰难挪动都是奢望的谷雨后知后觉。
自己的身体被压瘪了。
旅程的最终,他看向有光洒进来的缝隙。
爸爸妈妈的身边聚着灰头土脸的兄弟姐妹们,而父母正抱着扯嗓哭嚎的冬至喜极而泣,没人发现他不在。
圆眼里的光与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
“——你们为什么,看不见我。”
*
油泼面已经坨成一团,符叶试图用筷子搅,结果搅碎的粉末很影响食欲。
她干脆用筷子夹起面坨,像咬饼似的吃。
“你恨父母吗?”
“可以恨他们吗?”谷雨认真问,他是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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